16岁，
你从理科班调到文科班，
他就坐在你的前排，
清瘦，安静，不善言谈。
你们常在一起讨论难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你爱用眼睛的余光看他，
就像装作看黑板的一部分。
他夸你字写得漂亮，
你把诗摘抄到作业本上，
装作有意无意地拿给他看：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
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

 

18岁，
你考到广东的一所二本，
他考上帝都的一所重点。
整个暑假你都闷闷不乐。
去学校领通知书时，
恰好在操场遇见他，
他慌慌张张塞给你一封信。
你打开一看，瞬间红了脸。
信的末尾这样写道：
“身隔千里苦，心系一处欢。”

 

19岁，
每一周，
班级管收发信件的那个家伙，
都会在老师开始讲课前，
高喊你的名字说：
“XXX，北京来信！”
你红着脸跑过去领回来，
惹得同宿舍的姐妹一阵妒忌：
“吆，男朋友又来信啦！”
你马上义正言辞地纠正：
“不是男朋友，是高中同学。”
你没有自信被喜欢，
也没有底气他会喜欢你。
何况信上他只写读了什么书，
去了什么地方，
见了什么有趣的人。
你猜不透这些话背后的含义，
就矜持又忐忑地写，
自己读了什么书，
看了什么电影，
干了什么好玩的事儿。
尽管，每封信的末尾，
你都很想写一句：
“嗳，真的好想你。”
但，从来没有勇气。

 

 

20岁，
他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
来你就读的学校看你。
听说这个消息，
你从生活费里抠出80块钱，
在校门口小店里买了条长裙子。
他从火车站里走出来，
清瘦，干净，面带微笑，
但你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形容呢？
就像你喜欢一幅画很久很久，
画中的人忽然走下来，
来到你身边的那种感觉。
你惊喜不已，但更多的，
是陌生，是不安。

 

22岁，
大学四年，
不断有男孩子给你递纸条，
写情书，或晚自习后送你回宿舍，
冷不丁地对你表白：
“我喜欢你，能做我的女朋友么？”
你都或委婉或果断地拒绝了：
“我有男朋友了。”
其实，说完后，
你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你看着床底下他写那一摞摞信件，
思索着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一口气跑到楼下，
用余额不多的201电话卡，
拨通了他宿舍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宿舍的哥们喊他：
“XXX，女朋友来电话啦！”
电话中传来他轻微又清楚的辩解：
“不是女朋友，高中同学。”
你委屈的泪刷刷流下，
握着话筒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那天，你本想告诉他，
你准备考研到帝都去。

 

 

24岁，
你在南方念了研究生，
接受了一个追求你多年的男生。
他长得高高胖胖的。
从来不会给你写信，
但他在你需要时会第一时间出现，
会变着法地说段子逗你开心，
会给你买一包一包的最爱零食。
你把自己给了他，
只是抱着他的那个瞬间，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远方他的影子。
那一晚，
泪总是不自觉地从眼角溢出。

 

25岁，
你那胖高的男友，
用帮导师做科研赚的经费，
给你买了一部笨重的诺基亚。
你用它给亲朋好友打电话。
因为心疼话费，
每说到59秒你就挂断。
你用QQ、电子邮件、校友录，
和以前的同学保持联系。
只是再也没有给他写过信。
25岁生日那天，
他忽然从北京给你寄了一张贺卡，
贺卡上，写了这样一段话：
“窗外的梅花开了，
一树一树的，俊俏欢腾的模样。
我折了一枝，
放在你送我的书里。”

 

 

29岁，
你结婚了，
和高胖高胖的男生。
婚后一年，你当了妈妈。
你忙碌于柴米油盐的琐碎，
忙碌于赚钱养家的艰难。
为工作为需要，
你后来买了两部手机，
买了两台手提电脑，
申请了4个电子邮件，
还有两个微信账号。
不知为何，
你说的话越来越言不由衷，
做的事越来越难遵本心。
有一天，你正在加班，
忽然收到他发来的一条短信：
“心里有好多话想说给谁听，
想了想还是写信给你吧。
不知道信何时寄到，
也不知道能不能寄到，
毕竟，
现在很少有人写信了。”

 

35岁，
你买了新房子，
搬家你整理书房时，
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
你翻出了他写给你的500多封信。
你蹲在地板上，
一封一封念下去，
念到泪流满面，
念到泣不成声，
念到心痛不已，
念出相思满地。
一封信里，他写道：
“春天来了，
宿舍的哥们儿谈了女朋友，
周末很少再陪我去逛胡同。
校园里盛开的迎春花，
想着要是你也在，
就好了。”
一封信里，他写道：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
我想如果可以，
我能不能去广州看你。
当然，你要有空才好。”
一封信里，他写道：
“西山的枫叶红了，
我去爬山时采了一些，
放到寄给你的书本里。
你可以当书签用，
这样看书时看见它们，
便能够想起我。”
一封信里，他写道：
“今天下雪了，
放学后去了颐和园。
一个人走在园子里，
想到那年冬天在老家相见，
也是下着这样的雪，
你戴一条红色的围巾，
就像一团火一般明媚。”

 

 

 40岁，
孩子一天天长大，
爱人变成了亲人。
因生计因压力因惰性，
他不再随喊随到，
也不再记得你喜欢吃什么，
也很少变着法地逗你开心了。
春雨敲窗的夜里，
夏风叩门的时刻，
秋叶遍地的季节，
冬雪纷飞的午后，
你感到灵魂无处安放，
内心四处漂泊，
情感没了归宿，
就又像当年那样，
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信。
你遇到了什么事儿，
有着怎样的心境，
遇见哪些有趣的人。
不知为何，
写着写着，
你就流出泪来。

 

52岁，
你去北京送孩子读大学
想了很久后，
还是想见他一面，
你们都30年未见了。
他接到你的电话，
异常吃惊，又难掩欢喜。
他从地铁口走出，
清瘦，干净，大概因为瘦，
脸上的皱纹愈发明显，
鬓角的白发在风中晃动。
你们像失散多年的老友，
坐在朝阳公园里。
9月的阳光，
暖暖地撒在你们身上。
你们谈家庭，谈工作，谈孩子，
唯独不提当年。
末了，他鼓足勇气说：
“我有一个秘密，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这些年，想找人说话时，
我就会给你写封信，
写完后，心情就会好受些，
我不敢寄给你，
只好偷偷锁在书柜里。”
你听后，许久沉默，
偷偷别过头，
终究没有忍住泪。
你不敢告诉他，
其实这些年，
你也是如此。

 

 

56岁，
孩子有了喜欢的人。
他问你：
“妈妈，怎么追女生呢？”
你脱口而出：
“给她写信啊，或者买书给她，
她感动了，自然会答应你。”
孩子笑了：
“妈妈，现在谁还写信啊。
这说的太老套啦。”
你喃喃地说，
是啊，妈妈老了。
孩子安慰似地对你说：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恋爱方式，
你们这代人，再也不会有啦。”
你想了想，
倔强地对孩子说：
“我们这代人是再也不会有了，
但那些以信件以文字，
从内心深处相互沟通的爱情，
是永远都不会过时的。”
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孩子已经跑得没影了。
窗外秋风吹动一地黄叶，
你看到有人远远地，
从小巷那头走来，
清瘦，干净，挺拔。
你看不清他的面孔，
而他怎么走，
也无法走到你面前。

 

Ps：
过去，
时光很慢，
爱上一个人时，
就给发电报，
写信件，寄明信片。
想念一个人时，
就买张201卡，
站在公话电话亭前，
排很长很长的队后，
怀着忐忑的心情，
拨通他宿舍的电话。
有时，
会给他寄明信片，
寄给他一本书，
或寄张写满心事的贺卡。
有时，
站48个小时的火车，
去他生活的城市看他。
那时候的爱情很老套，
但一切都是从心出发。